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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如衣 - 原創長篇小說 (完)
# 11
星寒覺得這是自然不過的事----兩人多長一歲,閱歷多了,身邊人事也複雜了,說什麼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擠著吃擠著睡。
蝶兒心裡卻明白,什麼理由都是假的,兩人之間最大的阻隔,叫關志剛。
蝶
兒知道關志剛為自己已付出了太多----他不單竭力讓她達成心願,還為了能留在海防,放棄升職調任的機會;最重要的是,他居然真的說服了他父母,同意他們的婚事,只要求她結婚後洗盡鉛華,不再粉墨登場。
「……志剛待你這麼好,只要你嫁了他,我們一家子都安樂了……」
「……你還等什麼?女孩子始終也是要嫁人的……」
「……他要的不是我,要是我,我飛上去嫁給他……」
蝶兒彷彿已沒有不嫁給關志剛的理由。
----不,還有一個,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----星寒。
以前在落鄉班,蝶兒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,偎傍著星寒,對兩者之間的情誼,想法仍是很模糊的。現在,蝶兒對感情事慢慢開竅了,清楚知道星寒在自己心裡,是佔著一個什麼的位置----這位置,實在是比關志剛高出很多很多。
但即使那位置是高到天上去了,又有什麼用?星寒和自己一樣,是女兒家,兩人又怎可以相依相守一輩子?自己也好,星寒也好,始終也是要結婚生子的,這是每一個女孩子一生裡必走的路。
毫無疑問,關志剛絕對是一個好歸宿,自己要是放棄了他,終會後悔。但星寒……
反反覆覆的,蝶兒始終定不下心來。
關志剛縱然心裡焦急,也不肯催迫蝶兒,他確實是個好人。
星寒呢?說不出是真痴還是假傻,遲鈍得直叫人難過。她甚至和關志剛也成了好朋友,三個人常在空閒時吃喝玩樂。
這樣子拖拖拉拉的,又過了半年。
那天,班主通知蝶兒,星寒決定不再續班約了。
蝶兒跑去問星寒:「這是真的麼?」
「是的,我想回廣州去。」星寒囁嚅的道。
「為什麼?」蝶兒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,廣州才是粵劇的老家,星寒在那邊發展,絕對會比海防這小地方更有作為。為了自己,她已耽誤了
好些光蔭。
「我來這裡已經半年多了,家裡人常寫信催我回去,我自己也很想念他們。」
「那我呢?你回去了,難道不會想念我麼?」
「我當然會想念你。」星寒遲疑著:「蝶兒,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廣州好麼?」
「不,我不去。」蝶兒斬釘截鐵地道:「我在這裡的發展正順,到廣州卻要從頭開始,莫說是正印,只怕連二幫也做不了,要做回三幫花。」
「不會的,」星寒急道:「就算不能馬上擔正,只要肯努力,一定會有班主賞識……」
蝶兒打斷星寒的話:「我在這裡已有人賞識了,何必捨近圖遠?」
「你不願意到廣州,是因為志剛吧?」星寒輕輕地問道。
----也許星寒是遲鈍了一點,卻不是瞎子和聾子,關志剛待蝶兒的好,根本全海防都知道,她又怎會不清楚?這半年來,星寒的日子也不好過。
蝶兒有點不可置信的看著星寒----原來,她一直知道……
「志剛是個好男子,有他照顧你,我也放心了。」
----這確實是星寒的真心話,而真心話卻總是傷人的,這包括了言者和聽者。
「是的,他很好,你放心走吧。」蝶兒憤怒了,這就是星寒的想法了麼?她究竟當自己是什麼?難道她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?
星寒低下頭,沒有再說話了。
蝶兒咬咬唇,然後拂袖而去。
過了幾天,星寒回廣州去。蝶兒來送行,儘管一臉木然,但那雙紅腫的眼皮卻瞞不了人。
----蝶兒本來已打定主意不來送行,但心裡實在是捨不得,掙扎再三,還是來了。
「蝶兒,你要好好保重。」
蝶兒呆著臉,點點頭。
星寒想她還是在生氣,也無可奈何,只好強忍著心裡的難過,邁開步子走。
「……你…你還會寫信給我麼?」蝶兒追上來。
星寒轉過身,看見蝶兒那通紅的眼睛,心痛得有點麻了:「如果你還想收信的話。」
蝶兒的眼淚終於落下了:「……我還是……想知道你的事。」
「蝶兒----」星寒把她輕擁進懷裡:「我會給你寫信,直到你不要再看那天。」
-待續-
# 12
回到廣州,星寒才知道,林菁因嚴重的腰傷,已不能再踏台板。
「菁姐,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,你為什麼不寫信告訴我?」星寒難過極了。
「有什麼大不了的?不能做戲便不做了。」林菁淡淡的道:「告訴你,你又可以怎樣做?空叫你心裡不安。」
「菁姐,好聽的話兒,星寒不懂說。」星寒看著林菁的眼睛:「總之,姐妹倆以後守在一起,有粥吃粥,有飯吃飯,好不好?」
林菁低吼了一句:「你不必可憐我。」
「不是可憐你,是倚靠你。」星寒緊執著她的手:「以後,星寒全仗菁姐照顧了。」
林菁轉過身去,她是硬性子,實在不願意讓星寒看見她的眼淚。
從那時候開始,林菁便當上了星寒的「衣箱」和管家,把星寒的班事家事也打點得妥妥當當。
也許是因為在外地掙得了好名聲,廣州的班主紛紛邀星寒加盟。星寒結識了專門負責拉攏生旦組班的班政家顧學勤,和他十分投緣。
「星寒,台金數目有譜兒,加入那一班還不是一樣?我在想,你始終是新近冒起,首本戲有限,不如向班主要求,送你全套劇本,好添將來
跑碼頭的本錢。」
----星寒當然知道,除了提綱戲外,正本戲都是由主角們決定劇目,還要提供劇本給其他演員,行內稱為「交戲」,所以劇本對藝人來說,
正正是跑碼頭的本錢。
「他……們會答應麼?」星寒吶吶的問。
「你現在當紅當旺,要的就是天邊月,也有人願意為你取下來。」顧學勤道:「見風自然要駛盡理,否則,沒風時,還有誰理你?」
「那全仗勤哥安排了。」
在顧學勤的引線下,星寒加入了戲班「花日紅」,除了賺得豐厚的酬金外,黃班主也按照約定,送她新撰的劇本。
後來不知怎的,班中小生嚴丹和花旦柳霜霜得知這項安排,照樣向黃班主要求劇本。
「……說到底,霜姐是堂堂正印,我也是小生,為什麼宋星寒可以取走劇本,我們卻不能?」嚴丹道。
「星寒的劇本,是在加入花日紅前訂明的條件,你們事前沒說明,這當然不能了。」黃班主道。
「你這是厚此薄彼!」柳霜霜道。「劇本是小,面子是大,給那小傢伙比下去,傳了出去,我和嚴丹的臉還可以往那裡放?」
「這是原則問題,」黃班主道:「如果每個人都跑來我跟前要劇本,花日紅還可以混下去麼?」
「這我不管,」嚴丹道:「要是你不給我們劇本,我們便不做了,你叫帳房算工錢吧!」
「丹姐、霜姐,有話好說。」星寒連忙道:「這劇本星寒不要了,你們取去吧!」
「星寒,這事你不要管。」黃班主氣憤的道:「別以為你們這樣便可以威脅我,我寧願散班也不任你們放肆!」
「班主,花日紅絕不能因星寒而散班的。」星寒急道。
「散班便散班!」柳霜霜狠聲道:「宋星寒,你別得意,我就是訴諸『八和』,也要取回公道。」
嚴丹和柳霜霜到八和會館投訴,說星寒壞了規矩,要求她的師父們出面,讓星寒公開道歉。
-待續-
[ 本帖最後由 方愚 於 2012-9-7 10:14 編輯 ]
# 13
「星寒,這是什麼一回事?」溫媚問道。
「都是星寒的錯,大師父二師父,對不起。」星寒愧疚得快要哭出來了。
「這不關星寒的事,」顧學勤道:「全是顧學勤的餿主意而已。」
王侶卻在那邊哈哈大笑。
「你在笑什麼?星寒闖禍了,你這做師父的,不替她想辦法,還在這裡好沒正經的!」
「向班主要求劇本?這孩子真是異想天開,但居然又有這麼笨的班主肯答應,你說好不好笑?」王侶道。
「黃班主不是笨,是求才若渴。」溫媚道。
「對,這些你知道我知道黃班主知道,那根本就是嚴丹和柳霜霜兩人在無事生非。」王侶道:「動不動便嚷散班,沒一點道義。」
「但無論如何,她們既然投訴於八和,我們也要好好處理,否則,影響了星寒的名聲便糟透了。」溫媚道。
「公道自在人心。星寒根本沒做錯,怕什麼?」王侶道。
「你真愛自說自話,」溫媚沒好氣般道:「讓我告訴你,公道不在人心,而在人言,人言可畏,總之,我們等會到八和交代去,你小心應
對,別讓嚴柳兩人拿著話柄,說我倆縱徒橫行。」
「好了好了,總之,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!」王侶道。
幸有兩位師父代星寒辯白,又有黃班主和顧學勤作証,八和會館的老前輩們才總算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,沒有處分星寒。
本著「以和為貴」,師父們也讓星寒在酒樓擺了酒席,向嚴、柳兩位前輩陪罪。一場風波總算過去了。
自此以後,所有接班合約等事,星寒全部交由師父們斟度安排。
師父們為星寒的前途著想,為她接的都是巨型班、鑽石班,她的發展可算是一帆風順。
遠在海防的蝶兒,卻憔悴了。
她在想念星寒,每分每刻,台上台下,蝶兒的腦海裡也是星寒的影子,整個人像是給抽掉了魂頭。
看著蝶兒的失魂落魄,關志剛終於明白了,這女子為什麼遲遲不肯嫁給自己。
----自己的情敵居然是一個女孩子?這真是一件荒謬得叫人發笑的事。可是,當關志剛想深一層,卻發覺自己完全笑不出來----一個女子怎麼和一個男子相比?正如一個蘋果怎能和一個西瓜相比?就是因為不能相比,那蝶兒還猶疑什麼?還躊躇什麼?這還不正正說明了星寒在蝶兒心裡的份量……
關志剛不敢再想下去,他害怕再想下去,自己會瘋掉。
但到了最後,他還是忍不住了----
「你心裡想她,便跑去找她,別獃在這裡,折磨自己,折磨我。」
蝶兒呆呆的看著他。
「你不跟她走,不是因為已經選擇了我麼?」關志剛的聲音低了下去。
過了好一會,他道:「你和她,是沒有將來的,你心裡應該很清楚。」
「嫁給我吧!別再胡思亂想了,我發誓一輩子也會待你好。」
終於,蝶兒開口了:「我想當正印花旦。」
「又是這一句,兩年前你已經這樣說了,現在你不已是玉朝凰的當家花旦麼?」
「我這個花旦是你們關家用錢捧出來的,我要當一個貨真價實的正印。」蝶兒咬咬牙:「我要到廣州去,憑自己的實力,當上宋星寒的正
印。」
「我不能無了期的等下去。」關志剛抓著自己的頭髮。
蝶兒當然知道,就是他願意等,關家老爺奶奶也不會答應。
「給我一年時間,無論如何,我一定回來。」
「不能確定的事,你不要答應。」關志剛沉聲道:「我不能再讓老人家失望了。」
「一年後我回來,便修心養性的當關志剛的好妻子。」
蝶兒當天就收拾行李到廣州去。
----蝶兒不是不知道自己這樣做,是很自私很任性,最終,也免不了傷害這三個人,但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。
-待續-
# 14
星寒在台上演出,無意間瞥見台下有一熟識的身影,但一轉眼,又不見了,只好暗笑自己胡思亂想。
回到後台,「星寒。」她還未定過神來,懷裡已多了一個香軟軟的嬌軀。
「蝶兒,你怎麼來了?」星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「想念你,便來了。」蝶兒輕輕的說。
星寒掩不了內心的激動。「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?」
----蝶兒來了,她竟然來了……
「讓你驚喜一下吧!」蝶兒垂下眼晴。
「你瘦了,臉色也不好,是不是生病了?」星寒憐惜地碰碰她的臉頰。
「沒生病,只是最近都睡不穩,精神不夠罷了。」
「為什麼睡不穩?看了醫生沒有?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呢?明天一早便陪你到醫院檢查去……」
「今晚蝶兒一定睡得很好的。」林菁的聲音忽地響起。「宋老闆,可不可以請你先換戲服再訴離情呢?珠片兒都快要掉光了。」
她倆猛一驚覺,兩人的臉蛋都像火燒般熱燙起來。
那夜,蝶兒住進星寒的房間裡。
不同往日在落鄉班,星寒現在的房間很整潔光亮,床也很寬敞。她們梳洗後,一同躺到床上,各自擁著自己的被子。
翻過來覆過去的,蝶兒怎樣也睡不著。
---一年,只有一年,蝶兒知道自己和星寒,就只有這麼一年。自己還要等什麼?還可以等什麼?
「…星寒……」朦朧中,星寒只聽得蝶兒在耳邊低喚。
「什麼?」星寒醒了過來。
「冷,很冷……」蝶兒的聲音也彷彿在發抖。
「你覺得冷麼?等等,我去多取張棉被來。」
「別離開……」蝶兒的身軀靈蛇也似的鑽進星寒的懷裡。
星寒只好伸手過去擁著她,讓身體的溫暖傳過去。肌膚相接處,變得越來越燙。瞬間,星寒迷糊了,像是誤入了桃花源,鼻際迴繞著甜
香,觸手處都是滑膩,胸懷內的熊熊烈火在刻間似要把她倆都吞噬掉,把兩人都燒成灰,混在一起,再也分不出,那些是她,那些是她……
第二天,蝶兒先醒了過來,看著枕畔的星寒那秀氣的臉龐,心裡一陣疼痛----將來,誰有這種福氣,可以每早看著她起床?
蝶兒不由怔怔的落著淚。
「蝶兒,為什麼哭?」星寒在她耳邊道:「我不要讓你再哭了……」
蝶兒伏在星寒懷裡,痛痛快快的哭得聲嘶力竭,彷彿要把所有的眼淚一次過哭掉……
在以後的日子裡,蝶兒收起了所有的刁蠻和任性,對星寒更是溫柔熨貼百依百順----她要給星寒留著最美好的回憶。
星寒覺得上天待自己實在太好了----家人整齊健康、自己事業順利、有知己有良朋,現在,更有心愛的蝶兒伴在身邊。
星寒仔細地計劃著將來,自己會加倍努力工作,把錢儲下來,買田買地,將來退下舞台後,便和蝶兒到世界各地遊歷,甚至,再進學堂……
蝶兒得到星寒引薦,加入了她的戲班當二幫花旦。
蝶兒每天也很認真地跟星寒練功和操曲,晚上很用心地演出,得到了很多讚賞。
最後,一個中小型戲班聘請她倆擔任正印花旦和文武生,領班走江門、四邑一帶。她們初出道時曾在當地獻技,成績不俗。重臨舊地,星寒和蝶兒無論在技藝上、名聲上都比當年進了幾級,自然也大受歡迎。
蝶兒終於做到了,她終於成為了能與星寒匹配的花旦,她的正印。
她倆在舞台上演活了恩恩愛愛,在台下更是形影不離,成了不少人羨慕的對象。
-待續-
[ 本帖最後由 方愚 於 2012-9-10 10:21 編輯 ]
# 15
然而,蝶兒和星寒的時間,卻也到了----
「你……」星寒只覺一陣暈眩,慌忙捉緊了椅背:「你說什麼?」
「我剛才說得很清楚了,」蝶兒冷靜的說,但雙手卻在顫抖︰「我不會跟你回廣州,我要回海防,我要結婚了。」
「結婚?」星寒彷彿給大鐵錘打中了胸口。
「我和志剛一年前已訂了親,現在時間到了。」
「你,」星寒全身也發著抖:「為什麼瞞著我?」
「瞞你是我不對,也只不過想跟你過幾天好日子。」蝶兒一臉淒然:「那幾年,我一個人在海防討生活,沒背景、沒後台,怎不受人欺負?幸好有他為我遮風擋雨,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孩子,還可以拿什麼報答人家?」
「你既然已是人家的未婚妻,怎麼……怎麼可以跟我……」星寒的聲音啞了。
「我心裡有著誰,我自己最清楚。」淚珠在蝶兒的眼眶裡打著滾:「過去這些日子,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,我要把它們好好收起來,伴我終老。」
星寒嘶叫著:「不,我不能眼睜睜讓你嫁給別人!」
「你趕快忘了我吧!我也……也會忘記你……」
星寒最終也沒有留住蝶兒。
想當日,星寒斷然離開海防,就是知道自己沒有留住蝶兒的能力。宋星寒憑什麼跟關志剛爭?先不論出身、地位、家當,最重要的是,關志剛是男人,可以給蝶兒婚姻和孩子,這些都是星寒絕對無能為力的。
但蝶兒來到廣州,她為什麼要來?如果早知道最終也是要分離,星寒情願兩人從來沒有開始過……
蝶兒回到海防。
「你終算回來了。」關志剛很是激動:「我就是知道,你喜歡的始終是我。」蝶兒靜靜的看著他。
「這婚事我已籌備了一年,現在東西都準備好了,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成親?都聽你的!」
蝶兒吐出幾個字:「越快越好。」
關志剛和蝶兒的婚事,成了當地最哄動的大事兒。
蝶兒信守她的承諾,和以前戲班的人事都斷絕了,一門心思都放在關家裡,慇慇侍奉翁姑。關志剛待她也極好,儘管工作忙應酬多,每夜也一定回家睡覺。至於他有沒有在外面逢場作戲,蝶兒也不去深究。
過了幾個月,林菁來找蝶兒。
蝶兒挺著肚子出去見她。
「你要生孩子了麼?」林菁問道。
「你來是為了問這個?」
「星寒生病了,請你去看看她。」
「她生病要看的是醫生,不是我。」
「星寒為了你……」蝶兒打斷林菁的話:「她生病與否,和我沒有關係,我現在是關家少奶,不方便再和戲班的人來往。」
「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,我不過是抱萬份一的希望來試一試。」
「你走吧!不送了。」
「我只希望你記著今天所說過的每句話,以後不要再來騷擾星寒。」林菁咬著牙:「否則,我不會放過你。」
蝶兒後來知道,林菁和星寒離開了廣州,到澳門發展。
蝶兒一直讓人去打探星寒的消息,每隔半年,報告她的近況。她要知道星寒在那裡登台,演出什麼劇目,拍檔是誰,身邊有什麼人。
每隔兩、三年,她更會偷偷的去看星寒演出,故意坐到遠遠的後座去。她仰視著台上的星寒,像是仰望著天空的星星。
「……相見亦難,抱恨漫漫,情未了,嗟瘦骨漸覺姍姍,悲隔斷,咫尺與霧間……」
----這個人,一度和自己執手相携,最後卻不能相守。蝶兒知道這是自己欠星寒的,只願來生有機會還她。
-待續-
# 16
星寒獨自回到廣州,依舊每天練功登台吃飯睡覺,也沒讓誰看出不對勁來。不要說別人,有時連她自己也驚訝自己的「沒事兒」,怎麼失去了蝶兒,也沒有像書本所寫的「心如刀割」?不是應該痛得死去活來麼?沒有,心不是很痛,只是有點麻,有點重,對所有的人與事,情與景,也沒有什麼感覺,喜怒哀樂,都沒什麼大分別。
後來她才明白,心窩懂得發痛比不懂得好。
當其時,只有林菁才知道,再讓星寒這樣下去,她這輩子都要完了。她為星寒想盡了一切辦法,甚至,讓人假冒蝶兒給她寫信,給星寒識穿了,還親自跑到海防請蝶兒來看她。
最後,林菁沒辦法了,只好跟星寒的師父商量,托顧學勤介紹,替星寒接了一台澳門班。那班約只有十來天,不過是讓她轉轉環境、散散心罷了。
星寒沒有意見,對她來說,什麼地方,也是一樣。
到了澳門,星寒才知道這裡雖是一個小地方,但戲業發展得很昌盛,大大小小的戲班很多,競爭非常激烈。
星寒初到貴境,卻也受到觀眾支持,尤其是那群太太小姐,不獨每夜買票捧場,更會送花送禮噓寒問暖,熱情得教人手足無措----
「星姐,人參補氣,你趁熱嚐嚐,冷了不好。」李太太送上燉盅。
「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?」
「人參是補氣,卻也燥熱,星姐常捱夜,倒不如吃燕窩,對皮膚好。」朱太太搶著道:「這燕窩是我先生公司進口的,你吃著覺得還可以,只管告訴我,我讓人再送十斤八斤來。」
「謝謝!但不必了,怎可讓你費心了?」
「星姐,我爸爸的店來了新貨,我看這鑽錶還登樣,給你送來了,你別嫌棄才好。」
「麥小姐,這禮物太貴重了,星寒不能收下的。」
星寒好不容易才把這幫太太小姐送走。
「星寒,你不要看輕這些『太太團』。」戲班老前輩華叔給她忠告:「她們個個非富則貴,夫家、父家在地方上甚有勢力。她們有的是花不完的金錢時間,最愛一窩風追捧偶像,又最貪新忘舊,藝人在這裡是生是死,全看能不能對她們口味。」
「你扮相俊逸、舉止脫俗,怎不令她們傾倒?只要你好好跟她們交際應酬,當不難站穩陣腳。」
既是人在江湖,星寒也只好不時跟她們吃吃茶,聊聊天。星寒明白這些溫室裡的幸運兒要求很簡單,不外是找點寄託,打發時間而已,橫豎自己的生命離了舞台,便是一片空白,現在有她們在自己身邊吵吵鬧鬧,日子倒也不難過去。
星寒既然在澳門發展順利,也為免回去觸景傷情,經師父們和爸媽同意後,便決定留在這裡討生活,暫不作回廣州的打算了。
時間都在悄然流逝,不經不覺,星寒和林菁留在澳門已有整整兩年。
兩年了,說長不長,說短吧,也不算了,星寒的心,終於開始對外界事物回復反應,也總算學會把前塵舊事一點一滴的都藏在記憶的盒子裡,等閒絕不掀開……
-待續-
# 17
這時候,顧學勤也來了澳門發展,住在星寒和林菁隔鄰。他們三個異鄉人,常常聚在一起下棋聊天,倒也不愁寂寞。
順理成章地,顧學勤成了星寒的代理人,全權處理她接班合約等事宜。他和林菁一內一外,把星寒照顧得無微不至。
那天,星寒收到家裡寄來的信。
「菁姐,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媽媽看中了環尾那塊地,想買下來,一半建屋自住,一半收租,要我們想想辦法。」
「買地?不好。」林菁斬釘截鐵地道。
「是不是錢不夠?」星寒趕緊道:「等會我和勤哥商量一下,他正和萬班主談班約,說如果我肯多簽一年合約,可以先發下半年戲金。」
「不是錢的問題。」林菁打斷她的話:「我們已買了環頭那塊地,還買環尾那塊幹什麼?」
星寒吃了一驚:「我們什麼時候買的?」
「你不是一直在囉囉唆唆,說要為家裡買地起屋麼?我和學勤一直給你留意著。早半年前,我們覺得價錢還可以,便買下來了。大屋還差半個月便完工,下個月你回鄉替宋伯伯做大壽,剛好把鑰匙送他作禮物。」
「菁姐,」星寒很感激:「你總是為星寒設想,謝謝你。」
「謝什麼?錢都是你自己掙回來的,我不過是代你花錢罷了!」
「不,錢都是菁姐和星寒合力掙回來的。要是沒有菁姐,想宋星寒現在還是小個拉扯呢!」
「你快別賣口乖了,林菁不吃這一套的。」
星寒想了想,再問林菁:「那麼,我們還有餘錢嗎?」
「為什麼這樣問?你又想買什麼?」
「我……我想把環尾那塊地也買下來。」
「買來幹什麼?你那大弟才十三歲,不用這麼早便替他置業吧?」
「我想起間屋,送給林伯伯林伯母居住。」
林菁呆住了:「神經病!有錢也不能這樣亂花!」
「不是亂花,」星寒誠心誠意的道:「我們是好姐妹,林伯伯林伯母就等同我的父母了,當然也應該住大屋享清福。」
「神經病!」林菁一邊喃喃的道,一邊跑了出去。
星寒托顧學勤把買地起屋的事情也一一辦妥了。
過了幾天,林菁跟星寒道:「星寒,聽他們說,李班主新聘的花旦明天到埠了。」
「是嗎?」星寒不禁皺皺眉:「也不知是什麼一回事?花旦們換了一位又一位,來來去去的,真教人眼花繚亂!」
「還不是你那班『星迷』作的好事?」林菁似笑非笑:「這一個扮相不美,那一個唱功不好,這一個太肥,那個又太矮,把人家統統批評得體無完膚。只怕要班主找來了『九天玄女』,才算勉強可與我們的『星姐』匹配。」
星寒也不禁給逗得「噗嗤」笑了出來。
第二天,李班主果然約了星寒和新花旦在酒樓見面。
當星寒踏進貴賓廳,第一眼便看見一位穿著淡藍色洋裝的女郎坐在那邊。她的頭髮以髮簪盤起,露出了雪白的粉頸,那短削的袖子掩映著粉膩細緻的肩膊和手臂。
「星姐來了。」李班主站起來迎接星寒。
那女郎也站了起來,轉過身,與星寒一照面----
「你……你不是心如麼?」
眼前人兒眉目如畫,雅妝淡掃,有著說不出的風姿綽約,卻原來是舊相識。
「星姐,你還記得我?」唐心如心裡不由一陣激動。
----這七年來的苦思,總算沒有白費。
-待續-
# 18
心如一直知道自己的路很難走,她喜歡上一個不應該的人,怪只怪當時年紀小,那一年,她才十三歲……
「死丫頭,膽大包天,連拜神糕餅也敢偷來吃……」心如的師父胡麗拿著滕條,追打著心如。
「師父我知錯了,別打了,我以後不敢了……」心如不斷求饒。
「現在沒飯給你吃麼?看我怎樣教訓你……」她剛才打麻將輸了錢,不免拿小徒弟來出出氣。
「麗姐,小孩子貪吃是少不了的,稍為懲罰一下便是。」星寒看不過眼,上去擋在前面。
「我教徒弟不關你的事。你快走開,打著了我可不管。」
「麗姐,別打了,看她長得嫩,只怕打壞了留了疤……唉吔……」胡麗的滕條招呼到星寒身上來了。
胡麗只得訕訕的住了手。
「麗姐,我一會兒出去把糕餅買回來。」星寒搓著大腿痛處。
「星寒替你求情,今日暫且放過你,你以後再敢偷吃,哼!」
星寒把心如帶到一旁去:「心如,你沒事吧?」
「……」心如仍在抽噎。
「別哭了。」星寒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淚。「你偷東西吃是你不對,下次不要這樣了,知道嗎?」
「……我…餓。」
「我明白了,那你以後肚子餓,便過來找我吧,我會給你留些吃的。」
「謝…謝。」
星寒摸摸心如的頭:「心如長大了,一定很漂亮。你要努力練功,將來我們便可同台演出了。」
----為了星寒這一句說話,心如已渾忘了自己到底吃了多少苦頭,流了多少汗水。
「我怎麼會忘記你?」星寒心裡感慨萬千。
----頑皮的紅船姐妹們總不肯放過星寒和蝶兒,一天到晚模仿她倆的耳鬢廝磨。有時候鬧著玩,由船頭直追到船尾,那嬌嗔笑罵彷彿猶在耳際迴盪著……
只聽得心如柔聲道:「以前在落鄉班已得到星姐關照 ,心如一直記在心裡,想不到今天可以跟星姐學習,心如很笨,有什麼不對的,千萬請星姐指正,打打罵罵,任憑星姐處置。」
星寒定了定神:「大家是老姐妹,不必說見外話了。以後你有什麼需要,只管說一聲,菁姐和我一定盡力而為。」
「那心如先謝過星姐、菁姐了。」
心如的來頭不小,挾著「美艷親王」的銜頭登台,馬上引起了哄動,捧場的花牌擺滿了戲院內外,風頭一時無兩。
「那新來的花旦扮相很嬌美,和星姐直是一對兒。」崔太太道:「你看她和星姐第一次合作,已經這麼有默契了。」
「我也覺得她不錯,尤其是那一幕重逢,看她含嗔帶羞的投到星姐懷裡,猶如乳燕投懷般,倒也迫真。」馮小姐道。
「我說她戲假情真才是,你看她看著星姐的時候,那雙眼睛多幽怨。」黃太太道。
聽到這些評語,星寒只好一笑置之,也慶幸心如聽不到,否則,不知道會有多尷尬。
-待續-
# 19
心如也暗自慶幸星寒看不到下面的情景----
「唐小姐,請你賞臉跟我去看電影。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多,已把整間電影院包下來了。」馬少爺道。
「謝謝,我不看電影的。」
「跟你看電影,還包院,真是癩蛤蟆!」吳老板道:「唐小姐,這些都是你跟星姐光臨小店時看過的首飾,我給你送來了,請笑納。」
「謝謝,我不能收的。」
「送這些爛銅爛鐵給唐小姐有什麼用?」錢爵士道:「我在山頂有幢房子,就當送給唐小姐的生日禮物吧!」
「謝謝,心領了。」
那些人越是獻慇懃,心如心裡就越是討厭。她來澳門,不是為了這些蜂蜂蝶蝶的。
----她來這裡,是為了星寒。
那時候的小丫頭躲在「虎渡門」,看著星寒和花旦們卿卿我我,便暗暗起誓:「終有一天,我唐心如一定要當上正印花旦,與宋星寒在台上
演活種種風流旖旎。」
心如看著玉蝶兒跟星寒時刻相偎相傍,心裡不禁又羨又妒。別說她那時候年紀小,她冷眼旁觀,也明白玉蝶兒弄了多少手段才搏得星寒顧盼。如果她待星寒好,也還罷了,誰想到最後卻弄得星寒傷心欲絕?這女子的心為什麼這麼狠?換了是自己,是寧死也不會讓星寒難過的。
心如不知道前面的路應該怎麼走----她不能像玉蝶兒那樣聒不知恥地投懷送抱,也不能像林菁那樣滴水不進地貼身服侍。而星寒,這個重情
義的人,究竟要多長時間,多少耐心,才可以把玉蝶兒從心裡抹掉,換上自己的影子?
她只有很被動的守著,等著。
在星寒眼中,心如是個很奇怪的女孩子。
----台上的她,是那千嬌百媚的「美艷親王」,台下的她,更儼如待放玫瑰,富豪才俊爭獻慇懃,那種種熱鬧景況,真讓人拍案叫絕。但心如對他們總是不假辭色。她每天不是在戲班,便是留在家,要有餘暇,也儘往星寒家避靜。
轉眼間,她們已合作了一年多,眼見她斷然拒絕的追求者,即使沒一百,也還有八十,大家也不禁暗自猜想,究竟花落誰家?
那天,星寒和顧學勤下棋。顧學勤步步進迫,星寒快要棄械投降了。
林菁走過來跟他們道:「今晚吃火鍋,心如晚一會便過來。」
「好。」星寒隨口答應。
「……心如來吃晚飯麼?你怎麼不早告訴我?」顧學勤吶吶的問。
「我忘了告訴你麼?對不起!」星寒滿不在意地道。
然後,顧學勤便開始出錯,錯了不祇一子,而是好幾子,所謂兵敗如山倒,星寒最後居然反敗為勝。
「勤哥,你怎麼了?」
「……我,我突然想起有點事,先走一步了。」顧學勤幾乎是奪門而出的,星寒叫也叫不住。「勤哥……」
-待續-
# 20
「菁姐,他是什麼回事了?」星寒摸不著頭腦。
「你還看不出來?他不想跟心如一起吃飯。」菁姐道。
「為什麼?他討厭心如麼?」星寒猛吃一驚。
「正相反,他就是很喜歡她,才怕面對她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他知道心如心裡有人,不會接受他,所謂『相見爭如不見』,倒也是人之常情。」
「心如心裡有人?我怎麼不知道。」
「這裡裡外外,也只有你不知道了。」
「那人是誰?」星寒很好奇。
「說名字便沒意思。」
「那人的品性好麼?」
「人品不錯,對父母孝順,對弟妹愛護,對朋友盡義,連對下人閒人,也寬厚親和。」
「家境呢?」
「出身貧寒,但憑著一雙手,也搏得一家子豐衣足食。」
「長相又怎樣?雖說外表不重要,但心如到底也是大美人,總不能叫她配個武大郎吧?」
「這真是見仁見智了,有人覺得很普通,但有更多的人覺得溫文儒雅,氣度不凡。」
星寒不由怪叫起來:「世上怎會有這等人才?一定有不妥當的地方。」
「最不妥當的地方,便是心裡藏著別人。」
「什麼?」星寒吃了一驚:「那心如何必淌這種混水?」
「也許,心如正等那人回心轉意吧!」
「要是這樣,也就是見異思遷的人了,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?」
林菁看著星寒,很有點無可奈何。
「有機會,」星寒道:「我們真要好好勸勸心如才是。」
過了兩天,星寒和心如在家裡吃茶。
「心如,這是許少爺送你的舶來絲巾,因為我跟他媽媽許太太很熟,他請我轉交給你。」
「心如為星姐添麻煩了,真對不起!」
「只是舉手之勞罷。」星寒笑道:「遠不及上次那倪公子,硬把一千枝玫瑰往我們戲班裡送,害得我們找人清走,也要老半天。」
心如垂下頭:「心如實在沒有招惹他們,我們已共事了這些日子,心如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,難道星姐還不清楚?」
「你別誤會,我絕對不是說你招蜂引蝶。」星寒急急分辯:「我不過是以事論事,所謂『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』,做姐姐的,替你高興罷了。」
「什麼君子?不過是些討人厭的蒼蠅吧!其實心如……心如心裡……」她實在說不下去。
「心裡還沒有選定對象吧?」星寒拍拍心如的手背:「不要緊,慢慢挑好了。有財有勢固然好,但最重要的還是人品,只要他真心憐惜你,其他的也不過是次要。」
「男人會有什麼真心憐惜?他們看重的,不過是這一副皮囊色相,可是紅顏易老,春去花殘,到時候,還不是給棄如敝屣。」
星寒禁不住苦笑了:「看你一副嬌柔婉順的模樣,誰想到會有這麼偏執的想法?其實男也好,女也好,總有負情棄愛的,也有矢志不渝的,看你可遇到吧!」
「只怕心如命薄,就是遇到了也太遲。」心如的聲音低如蟻語:「人家心裡矢志不渝的,是別人,不是我。」
「心如,你別怪星姐多事。」星寒想起林菁那天的話,不由勸道:「既然人家心有所屬,你還是另覓對象吧!何必自尋煩惱?」
心如看著星寒,臉色在瞬間變得發白。
「心如----」星寒心裡有點慌。
「我有事先走了。」星寒還不及說話,心如便奪門走了。
-待續-